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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八回    

借月旦月姊释前嫌 逞风狂风姨泄旧忿

  话说亭亭、青钿、春辉、题花闻听若花之言,一齐连说:“不可!……姊姊为何如此示弱,先灭自己威风?与其不战而负,何不请他一会?大家凭着胸中本领同他谈谈,倘能羞辱他一场,也教那些狂妄的晓得我们利害;如风头不佳,不能取胜,那时再‘拜倒辕门’也不为迟。丫鬟快去相请!”

  不多时,两女子携手而来。一个年长的穿著青衫,年幼的穿著白衫。都是娇艳无比,绰约异常。众人见他器宇不凡,都不敢轻视,见礼让坐。问了姓氏:青衣女子姓封,白衣女子姓越。宝云命人当中另设一席。

  二人归坐,一一请问名姓。及至问到唐闺臣,白衣女子道:“闻得前者殿试,才女有一篇《天女散花赋》可冠通场,可惜仍存大内,传抄不广,未睹全豹,甚觉耿耿。昨虽看见几联警句,却自平平,恐系传写之误,抑或假托冒名,均未可知。今日难得幸遇,意欲以本题五字为韵,请教再做一赋,可肯赐教?”闺臣道:“当日只想求取功名,不顾颜厚,只管乱写,今日岂可又来现丑?断断不敢从命!”青衣女子道:“他既谆谆求教,才女若不赏光,不独负他一片美意,岂不把众才女素日英名全付流水么?”亭亭道:“闺臣姊姊此番应试,原是迫于严命,无可奈何,勉强而来。此时一心注意伯伯远隔外洋,时刻牵佳,急欲寻亲,现在团聚业已勉强,那有闲情又做诗赋。既承二位执意见委,我虽不才,尚可涂鸦勉强应命。就烦主人预备笔砚,我好现丑。”

  白衣女子道:“才女高才,久已拜服,何必再劳大笔。至唐才女乃众朝臣曾推第一之选,与众不同,因此才敢冒昧求教,意谓借此可以开开茅塞,那知竟是如此吝教!但既兴致不佳,何敢过劳费心,只求略略见赐一二短句,也就如获拱璧了。”闺臣仍要推辞,无奈众人已将笔砚另设一座,推他坐了。闺臣只得告坐,濡毫构思。

  白衣女子道:“素闻才女有七步之才,果能文不起草,走笔立就,那才算得名下无虚哩。”闺臣听了,把神凝了一凝,只得打起精神,举起笔来,刷、刷、刷如龙蛇飞舞一般,一连写了几句。众才女在旁看着,莫不暗暗称赞,都道:“如此佳作,少时给白衣女子看了,不怕他不甘拜下风!”闺臣一面写着,众人只管点头称“妙”。登时写完,玉儿送给两女子观看:

  《天女散花赋》(以题为韵)

  昔者,魏夫人葆朱宁而遐御,炼紫芝而上仙;宫于丹林之侧,楼于绛树之边。长河煜爚,元都绮鲜;石蕖弥浦,琼草为田。丸茯苓而霞迈,服胡麻而云骞。惟恨风多作恶,月不常圆。青苹屡动而相扰,丹桂被锢而可怜。往往攀条泫若,执叶凄然。其女弟子黄令征乃离席而前曰:“臣忝群芳之总,窃九命之权,叨荣于二十七位,布华于三十六天。愿盟蘤国,共驾花軿,近披香雨,远匝醲烟。烦草檄以木笔,更买醉以金钱。靡弗缤纷拱震,纠缦辉干。又岂虑乎十八之性虐,与夫三五之期愆。”夫人曰:“善,吾将观焉。”

  令征于是开芳庖,设华俎,裹朮粮,命椒醑,左笙鼗,右钟吕,悬风铃,笑月杵。始命御史进于御墀,再命太医列于阶序。斟酌囊携,校量窖贮。招玉蘂院之真妃,约紫兰宫之神女;邀金茎洲之上灵,迓芙蓉城之仙举。追逐茵蕴,纡迟容与。气杂蕙馨,餐惟鞠茹。或矜顷刻之巧,而筵顿呈芳;或擅生枯之能,而谷咸吹黍;或爱丝縧之系,而自喜剪刀;或贪罗绮之工,而别裁机杼。珊瑚之屑重重,翡翠之抛处处。信足以诡惑群情,回皇众绪。虽习闻乎蹏通报德之迢遥,而何碍于分景灵飞之来去?

  至其花之为状也:如串珠之相衔,如连环之不断;如扇帚之奇,如璎珞之散;如四面镜之难分,如万卷书之罕刊;如七宝、八宝之低旋,如重台、三台之高贯;如冠子、吁子、球子之靡穷,如组丝、绞丝、垂丝之还绊。若夫花之为色也;红则宾州、岳州、延州、陈州之美以地而分,苏家、贺家、林家、袁家之妍以人而冠;紫则朝天、干道、军容、状元之异以贵而称,梦良、师博、潘何、惠知之丛以幽而唤;黄则迭金、迭雪偕迭罗而并娇;白则玉带、玉盆与玉版而争灿;丹则有卷丹、番丹、月丹之各殊;墨则有泼墨、染墨、晕墨之微漫;绿则比凤毛之垂;青则夺鸭卵之爨。莫不踪异形于三灵,罄殊变于一干。将使善状者谱而且疑,悟色者拈而竟叹。

  其散之中爰有蒂也:华容之抽特秘,洛阳之并无加;画省之二分蜡缀,昌州之一寸绡斜。其散之中更有靥也:三寸则有金鹤之径,八寸则有青鸳之夸;双头则有含芳之讶,三头则有会英之嘉。其散之中又零而为瓣也:迎春则有九瓣之秀,拒霜则有千瓣之奢;兔耳则有二瓣之细,鹿葱则有七瓣之遮。其散之中又聚而为蕊也:鹤顶之蕊正满,麝香之蕊偏赊;合蝉之蕊自瑞,卷狮之蕊如拏。而且殊名竞纪,閟号争夸。第觉香温晓雾,艳失晨霞。并是太平之萼,俱为称意之花。

  于斯之时:天帝来观,神君惊顾,太一彷徨,群灵奔赴,三十有二司朝,二万四千宰诉。天上枝枝,人间树树。曾何春而何秋,亦忘朝而忘暮。不夜之彩,何假乎纤阿之辉?回颷之能,何虞乎蜚廉之怒?魏夫人乃俯碧寓而暂翔,凌紫虚而微步。始焉迷离,既而凝注。亟召令征而宠以诰曰:“夫落英蟠洒,则沈墨之非固也;嘉卉灌丛,则苴橐之所赋也。惟汝之贤,符吾之素。吾其锡汝押忽之珍,方圆之璐;更飨汝凝津之浆,流甘之露;终畀汝以下弦一规,琱弓满库:俾汝如居士之息,贮皓魄于素壁之间;希神尧之臣,缴大风于青邱之渡。汝其敬扬新命,保乃休遇,以无坠吾剧阳之垂裕。”

  令征则感激弗胜,愧谢靡喻,再拜而请于夫人曰:“今日之会,靡苞弗吐;既旋阴而斡阳,复酿和而吹煦。愿为短歌,敬写长慕。”其歌曰:“夫人之福兮广慈霪,花姑之灵兮耀天路。庶几揽此景于无穷兮,延荣晖于亿祚。”夫人又从而和之。其歌曰:“渺孤蓬之振根兮,每同调而难住。抑阎扶之过影兮,又凄怆而易误。得女夷于今日兮,岂二者之足妒?”令征更起而答以辞曰:“景彼元化,纷以寓兮。嗟彼埃壒,驰且骛兮。翳余弱抱,劳冶铸兮。获从夫人,陪众妪兮。自今以游,焉容污兮?” 

  白衣女子见这赋上处处嘲着风月,登时怒形于色。原来此女正是月姊。他因当年受了百花仙子讥讽,以为谪下凡尘,可消此恨;谁知他倒联捷直上,名重一时,太后公主均极隆重,因此颇为不平,特邀风姨,假扮白衣、青衣两个女子来此搅闹一场,正要借着此赋,吹毛求疵,羞辱几句。那知倒被闺臣先替群芳占了身分。不觉大怒道:“此是‘天女散花赋’,并非‘散风散月赋’。你只言花,何必节外生枝?况花根柢极微,只知献媚求荣,何能竟要轻视风月!如此措词失当,当日殿试诗赋之谬,可想而知。太后移置十名后,可见妍媸难逃圣鉴,得能不致名落孙山,乃太后格外姑容。今自不知愧,仍复随笔混写,竟是信口乱言了!”风姨道:“他句句总不畏风,要知这些花卉又非铜枝铁蕊,何能不怕风吹?莫讲粗风暴雨,不能招架,就是小小一阵凉飕,只怕也难支持了!”言还未毕,只听四面呼呼乱响,陡然起了一阵大风,把众才女吹的个个清寒透体,冷气钻心,战兢兢只管发抖。

  正在惊慌,忽见半空中现出万道红光,照的凝翠馆霞彩四射,一片通红。红光之内,猛然撺下了一个美女。那风已被红光冲散。众才女只觉眼花撩乱。更觉胆怯。紫绡、紫琼、紫菱、紫樱、丽蓉、玉蟾六位才女早已掣出宝剑,立在一旁。那个美女两手执着斗笔,指着风姨、嫦娥道:“尔等职掌风月,各有专司,为何无故越俎,搅乱文教?且妍媸莫辨,品论乖张,逞风狂以肆其威,借月旦以泄其忿,岂是堂堂上界星君所为!我职司闺秀,执掌女试大典,岂容殴辱斯文!特兴问罪之师:如果知罪,亟宜各归,以免饶舌;设仍不悟,弹章一上,后悔无及!”嫦娥道:“我泄私忿,与尔何干?”风姨道:“我正怪你点额失当,意存偏袒,你反出言责备,岂不自羞?”那美女听了,气的暴跳如雷。正在厉声分辩,只见丫鬟来报:“又有一位道姑要来求见。”言还未毕,道姑业已走来,同美女执手相见。众才女上前见礼。 

  道姑向嫦娥、风姨道:“星君请了,此时群芳尘缘将及期满,吾辈欢聚谅亦不远。当日彼此语言虽小有芒角,但事隔多年,何必介意!若再参商,哓哓不休,岂非前因未了,又启后世萌芽?且仙凡路隔,尤不应以违心之言,释当日之恨。况彼既俯首无词,毫无较量,亦可略消气恼。从此倘能欢好如初,不惟从前是非一概瓦解,亦足见大度汪洋,有容人之量。如其不然,何妨俟其返本还原,再明斥其非?今忽急急冒然而来,第恐举止孟浪,物议沸腾,于二位大有不利,窃为星君不取。拙见如此,尚望尊裁。”风姨连连点首道:“高论极是,敢不凛遵!况我向无芥蒂,无非为他相招而来。既承见教,自应即退,以副尊命。”嫦娥道:“当日无故受他讥讽,以为被谪历受劫磨,可消此忿;谁知他倒名重一时,优游乐土。心中颇为不平,因此特来一会。仙姑既正言规劝,所有前事,自当谨领尊命,一概尽释,决不挂怀。倘有后言,皇天可证,永堕尘凡!”说着,同了青衣女子出了凝翠馆,飘然而去。那个执笔女子,仍化一道红光,不知去向。

  道姑正要告别。众人听他刚才那一片话,知他道行非常,必是一位仙姑,再三挽留,另设素席坐了。把赋看了一遍,连连点头道:“前因不昧,足见宿慧非凡。”宝云道:“请教仙姑法号?”道姑伸出两手道:“贫道以此为名。”宝云道:“仙姑指爪如此之长,莫作‘长指仙姑’么?”道姑道:“贫道乃长指山人。”若花道:“那个执笔美女,当日我在海外同闺臣阿妹见过一面,后来曾在尼庵仿照塑了一像,看其光景,自然是女魁星了。请教那白衣、青衣两个女子是何星君?”道姑道:“诸位才女日后在他两个姓上细细着想,少不得自能领会。”闺臣上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素酒,又奉了几样果品。

  紫芝趁空同众人商议:“这位仙姑来历不凡,必知过去未来之事,我们大家何不问问休咎,将来到底是何结局,岂不放心?”众人都道:“甚好。”,于是七言八语,都要请教道姑讲讲休咎。道站道:“贫道素于卜筮命相虽略知一二,但众才女有百人之多,一生穷通寿殀,一时何能说得完结。且今日之聚,也非偶然,此中因果,更非顷刻所能言的。”闺臣道:“仙姑何不略将大概说说呢?”道姑道:“当日我在海外曾见一首长句,细揣大略,内中因果,颇有几分彷佛诸位才女光景,如不嫌絮烦,倒可口诵一遍。”闺臣道:“如此极妙。设有不明之处,尚望明白指示。”道姑道:“此诗义甚精微,词多秘奥。或以数语历指一事,或以一言包括数人。其中离合悲欢,吉凶休咎,或隐或现。或露或藏,虚虚实实,渺渺茫茫,贫道见识短浅,何能知其端倪?必须诸位才女互相参商,或可得其梗概。”

  闺臣道:“据仙姑之言,此诗定非数句所能完的,若一总念去,我们何能得其详细?必须分个段落,才好细细请教。”道姑点头道:“此诗随处皆可点断。待贫道先念几句,大家不妨各就所知互相评论。设有错误,贫道不知则已,若有所知,无不尽言。”因问题花道:“才女尊名莫非‘题花’二字?闻得当日此诗因题群花而作,难得尊名恰恰相合,何不就请大笔一挥?”众人听了,莫不吐舌称异。

  紫芝道:“仙姑可知我的名字么?”道姑道:“才女大名何能知道?但荷池犬儿最劣,昨日已被伤了一口,此后仍要留神才好。”星辉听了,不觉拍掌大笑。道姑道:“才女休要笑人,那绣鞋里面也非藏身之所。”话未说完,紫芝早已笑得连声称快。众人不懂,个个发愣。纪沉鱼把昨日钓鱼各话说了,大家这才明白,不觉大笑。

  题花举笔道:“请教仙姑:此诗是何起句?”道站道:“他这起句,倒像从大周金轮而起,待贫道念来。”

  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  

第八十九回    

阐元机历述新诗 溯旧迹质明往事

  话说道姑道:“这诗起句虽系唐朝,但内中事迹倒像从大周金轮女帝而起。待贫道先念几句,自然明白:

  皇唐灵秀气,不仅畀须眉。帝座威推后。

这三句其义甚明,诸位才女自必洞悉了。”唐闺臣道:“上二句与诏上‘灵秀不锺于男子’之句相似,第三句大约说的就是太后?”道姑道:“才女所见不错。

  奎垣乃现雌。

此句对的何如?可知其义么?”小春道:“‘帝座’、‘奎垣’对的极工,而‘推后’、‘现雌’四字尤其别致。据我揣夺:闺臣姊姊海外所见女魁星,大约就是此句。”道姑点头道:“不错。

  科新逢圣历,典旷立坤仪。”

  春辉道:“这是总起女试颂诏之始,而并记其年,虽是诗句,却是史公文法。”闺臣道:“据我管见:这两句定是紧扣全题,必须如此,后面文章才有头绪,才有针线。仙姑以为何如?”道姑道:“才女高论极是。

  女孝年才稚,亲游岁岂衰?潜搜嗟未遇,结伴感忘疲。着屐循山麓,浮槎泛海涯。攀萝防径滑,扪葛讶梯危。桥渡虬松偃,衣眠怪石欹。雾腥黏蜃沫,霞紫接蛟漦。纵比蓬莱小,宁同培塿卑?”

  花再芳道:“这几句说的必是闺臣姊姊。昨日听他寻亲那段话,以为不过随口乱说,那有十四五岁的孤身弱女,就敢拚了性命,深入荒山之理;莫讲若花姊姊一人结伴,就再添几个,无非是个弱女,有何能为。今听这几句诗,才知他跋涉劳碌,竟是如此辛苦!末一联对句虽佳,但何以比蓬莱却小而又不卑呢?”若花道:“那座大山生在海岛,虽名小蓬莱,其实甚高,故有此二句。”道姑道:“这是才女身历其境,所以明白。

  泣红亭寂寂,流翠浦澌澌。秘篆偏全识,真诠许暗窥。拂苔名已改,拾果路仍歧。”

  彩云道:“前几句大约是泣红亭碑记。但‘拂苔名已改’二句却是何意?”若花道:“闺臣阿妹原名小山,后未因在小蓬莱遇见樵夫,接着家信,才遵严命改名闺臣。起初上山时,惟恐道路弯曲,日后归时难寻旧路,凡遇岔道,于山石树木上俱写‘小山’二字,以便他日易于区别,那知及至回来,却都变为‘闺臣’二字。”芸芝道:“以此看来,原来唐伯伯竟是已成仙家了。”道姑道:“

  辙涸鳞愁渴,仓空雀忍饥。清肠茹异粒,涤髓饱祥芝。他日投簪去,凭谁仗剑随?”

  婉如道:“前四句是海外绝粮,以及闺臣姊姊餐芝之事,这都明白。至‘凭谁仗剑随’,请教仙姑,却是何人?”道姑道:“上面明明写着‘剑’字,其义甚明,才女何必细问。”玉芝道:“诗上所叙闺臣姊姊事迹,长篇大论,倒像替他题了一个小照。我们一百人,若都象这样,倒也有趣。”青钿道:“都象这样,却也不难,大约删繁就简,只消八百韵也就够了。就只可惜《韵书》无此宽韵。”道姑道:“若将四纸所收‘是’字之类归在四寘,再把别的凑凑,大约也就够了。”青钿道:“他们打趣我已难招架,怎么仙姑也来同我做对?”道姑笑道:“原来此中却碍着才女?贫道如何得知。偶尔失言,罚一大杯。”兰芝亲自斟一巨觥送去。道姑饮毕道:“

  林幽森黯淡,峰乱矗崎峗。星弹奔歼寇,雷枪震殪狮。”

  兰英道:“上二句大约描写山景。下二句请教怎讲?”司徒妩儿道:“妹子记得丽蓉姊姊前在两面曾以铁弹退寇,第三句倒像说的就是此事。”婉如道:“若论第四句,看来坐中除了紫樱姊姊,惟有俺最了然。当日唐家姑夫同俺父亲在麟凤山被一群猛兽困住,几遭大害,亏得紫樱姊姊一阵连珠枪把猛兽伤了,才解此围。那兽名狻猊,也是狮之种类。”闺臣道:“‘星弹’、‘雷枪’,可谓天生绝对。听了这种雄壮句子,遥想二位姊姊当日那股神威,能不凛凛可畏!”道姑道:“

  雅驯调驳马,叱咤骇蟠螭。潮激鲲扬鬣,涛掀鳄奋鳍。”闺臣道:“不料驳马、人鱼今日忽于诗中出现,令人意想不到。”瑶芝道:“原来姊姊知道。请教怎讲?”闺臣道:“上两句说的是若花姊姊同妹子,亏得驳马才不致为虎所伤,下两句说的是家父同我母舅,亏得人鱼才不致为火所害:一兽一鳞之微,此诗亦必叙及,可见有善必书。以此看来:鱼马之善,尚且不肯埋没,何况于人?真是勉励不小!”道姑点头道:“诚哉是言!

  踏波生剖蚌,跨浪直剸骊。罾挂逃鱼腹,……

此三句坐中只有两位晓得。”婉如道:“这是棉枫姊姊之事。”众人正要细问,只听道姑道:“

  裙遮倐虎皮。”

  婉如道:“此事也只得两人明白。前年俺父亲同姑夫在东口山游玩,忽见一只大虫,正在害怕,谁知那虎把皮去了,却是红蕖姊姊。”众人不明,洛红蕖把前事说了,众人都吐舌道:“这个岂非女中杨香么!”道姑道:“

  萑苻遭困陒,荆棘脱羁縻。”

  若花道:“若据‘萑苻’二字,大约说的是红红阿姊遇盗被掳,后亏女盗释放,我们才得逃下山来。”道姑道:“

  符获踰墙逸,枚衔掣电追。”

  婉如道:“这是妩儿姊姊盗旗,驸马遣将追赶两出热闹戏。怪不得丽蓉姊姊说他善能飞檐走壁,只这‘踰墙’二字就可想见了。”道姑道:“

  耸身腾美侠,妙手吓纤儿。秉烛从容劫,怀笺瞬息驰。”

  红蕖道:“这几句不但描写紫绡姊姊黑夜行劫以及寄信之事,并且连赤足乱钻丑态一总也露了出来。”宝云众人都向红蕖盘问,不觉大笑。玉芝道:“他劫甚么?”宋良箴见问,惟恐洛红蕖失言,心十分着急。道姑道:“才女慢慢自然明白。

  智囊曾起瘠,仙药顿扶赢。纺绩供朝夕,机枢籍淅炊。蒸蒸刚煮茧,轧轧又缫丝。压线消寒早,穿针乞巧迟。”

  兰芝道:“上两句大约是兰音姊姊向日所言虫积之患。下四句婉如姊姊都知么?”易紫菱道:“此事前在绿香园久已闻得蘅香、芷馨二位姊姊都善养蚕织机,若据末句,只怕还是好针黹哩。”道姑道:“

  剧怜编网罟,始克奉盘匜。”

  玉芝道:“据这两句,莫非我们队里还有渔婆么?”婉如道:“岂但渔婆,并且堂堂御史还做渔翁哩!”于是把尹元取鱼为业,红萸织网养亲各话说了。众人无不叹息,都道:“若非仙姑今日念这诗句,我们何能晓得海外众姊妹却有这些奇异之事。最难得婉如姊姊都能句句破解出来,真比古迹还好听。求仙姑莫要遗漏才好。”道姑道:“

  弃国甘尝荠,来王愿托葵。沥诚遥献表,抒捆密缄辞。”

  萃芳道:“这段话若非若花姊姊前在朝中说过,少不得又要劳动婉如姊姊破解了。”道姑道:“

  韵切留青目,谈雄窘素髭。秾妍锺丽质,姽婳产边陲。”

  锦枫道:“怪不得都说亭亭姊姊谈文不肯让人,据这‘窘’字,当日九公受累光景可想而知。那知如今路上倒亏他老人家起早睡晚,种种照应,真是‘人生何处不相逢’。但谈论反切,为何又留青目呢?”婉如道:“那时若不亏他另眼垂青,岂止‘问道于肓’,只怕骂的还不止哩,原来这诗用的字眼却如此尖酸。”闺臣道:“若以末句而论,倒像总结海外之意。不知下面是何起句,难道我们考试这样旷典,只轻轻点了一句就不谈了?”

  道姑道:“如何不谈?下面紧接就是此事,并且还将来源指出哩。”春辉道:“若说末句系结海外而言,那紫绡姊姊并非海外人,为何也列其内?”道姑道:“前路茫茫,谁得而知。但此诗既将颜才女也列外洋,安知他日后不是海外人呢?”米兰芬道:“请教女试来源究竟从何而起?就请详细指示,我们外乡人也好知其梗概。”道姑道:“你问来源么?

  缘绎回文字,旋图织锦诗。抡才萦睿虑,制序费宸思。昔阃能臻是,今闺或过之。金轮爰独创,玉尺竟无私。鹗荐鸣鸾阙,鹏翔集凤墀。堆盐夸咏絮,腻粉说吟栀。巨笔洵稀匹,宏章实可师。璠玙尤重品,苹藻更添姿。”

  闺臣道:“我说安有如此大典竟置之不问,原来却有如许议论,并将幽探、萃芳两位姊姊绎诗,太后制序,也都一字不遗。”舜英道:“就只缺了婉如、小春二位姊姊榜前望信一段佳话。”道姑笑道:“才女莫忙,只怕就在下面:

  盼捷心征梦,迁乔信复疑。榜开言咄咄,筵撤语期期。” 

  阳墨香道:“这几句岂但描写榜前望信情景,边翠钿姊姊赴宴,满口结结巴巴,也都活画出来。”舜英道:“若把末联改作‘厕中言咄咄,筵上语期期’还更好哩。”芳芝道:“这却为何?”舜英把婉如、小春闻报入厕狂笑光景说了,众人无不发笑。道姑道:“

  盛事传三辅,欢呼动九夷。”

  闺臣道:“‘九夷’二字用的得当,连海外诸位姊姊赴试也一字不遗。据我看来:这首长句只怕就是仙姑做的。”道姑道:“何以见得?”闺臣道:“适才我刚说怎么不讲考试,你就滔滔不断,说出一大篇来,岂非是你大笔么?”道姑道:“贫道向来只知贸易,那会做诗,若会做诗,久已也来观光了。”婉如道:“仙姑所说‘只知贸易那会做诗’这话,倒像俺姑夫在白民国同那先生讲的;至‘观光’二字,是海外道姑对俺闺臣姊姊说的:原来仙姑话中却处处带着钩儿。”道姑道:“我又不会垂钓,那得有钩;即使垂钓,也是无钩之钓。”紫芝道:“我看这话只怕从那钩中又套出一个钩儿。”道姑道:“

  千秋难儗俪,百卉有专司。”

  闺臣道:“女试自然是千秋罕有之事。但‘百卉有专司’是何寓意?”道姑道:“其中奥妙,岂能深知。若据字面而论:那‘百卉’二字,倒像暗寓百位才女娇艳如花之意;至‘专司’二字,大约言诸位才女或授女学士之职,或授女博士之职,或授女儒士之职,岂非各有专司么?”闺臣听了,不觉笑道:“仙姑讲的却也在理,我敬一杯。”道姑也微笑饮毕,道:“才女莫非说我讲的不是,要罚我么?我是随口乱道,何足为凭。

  慕仿承弓冶,绵延衍派支。”

  闺臣道:“昨日绣田、月芳二位姊姊只推不会写字。若据这诗,岂非都是家传么?”道姑道:“

  隶从丹籀化,额向绿香麾。”

  余丽蓉道:“紫琼姊姊府上‘绿香园’三字是凤雏姊姊大笔,这却知道;至于善隶书的却不晓得。”田凤翾指着婉如道:“这位就是行家。”道姑道:“

  御宴蒙恩眷,钦褒值政熙。”

  闺臣道:“书香、文锦二位姊姊前在‘红文宴’蒙太后称赞,业已名重一时,今又见之于诗,这才是真正名下无虚哩。”道姑道:“

  吐绒闲泼墨,剪绢爱和脂。邃谷馨弥洁,层崖影自垂。蜻蜒芦绕簖,络纬荳缠篱。团扇矜挥翰,齐纨羡折枝。”

  紫芝道:“这是昨日画扇一段韵事,连花卉草虫也都一一标明,就只‘层崖影自垂’说的虽是撇兰,几乎把猪尾也露出来。”题花道:“我在这里手不停毫,仅够一写,你还闹我;设或写错,我可不管。”道姑道:“

  凝神夸绝技,审脉辨良医。”

  闺臣道:“若以‘良医’二字参详,可见丽春姊姊歧黄原非寻常可比。但上句不知所指何人?”紫芝道:“你问他么?就是那个拍桌子、打板凳、出神叫好的。”道姑道:“

  詹尹拈尧萐,君平掷孔蓍。”

  花再芳道:“这两句大约说的芸芝姊姊同妹子了。”紫芝不觉鼻中哼了一声。

  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  

第九十回    

乘酒意醉诵凄凉句 警芳心惊闻惨淡词

  话说紫芝听了再芳之言,不觉冷笑道:“这诗倒像只讲善卜之人;至于姊姊初学起课,似乎不在其内。”道姑道:“

  只因胸磊落,屡晰貌嵚巇。”

  闺臣道:“这两句不独赞兰言姊姊风鉴之精,连磊落性情也描写出来,真是传神之笔。”道姑道:“

  盘走珠勤拨,筹量算慎持。乘除归揣测,默运计盈亏。”

  紫芝道:“此言素精算法几位姊姊。但我昨日曾要学算,不知可在其内?”再芳道:“够了!莫刻薄了!”道姑道:“

  爨致焦桐惜,弦兴草缦悲。”

  紫芝道:“这个大家都知,就只再芳姊姊一心只想学课,只怕是听而不闻。”再芳道:“对牛弹琴,牛不入耳,骂的很好,咱们一总再算帐!”道姑道:“

  繁音闻李峤,翕响媲桓伊。”

  闺臣道:“此是品萧吹笛诸位姊姊考语。”道姑道:“

  庭院深沉处,秋千荡漾时。彩绳微雨湿,绛袖薄晖移。”紫芝道:“这四句只好去问‘老蛆’、‘小蛆’,他们昨日都瞻仰过的。”众人不懂。施艳春把“黄食”笑话说了,无不发笑。道姑道:“

  斗草蜂声闹。”

  春辉道:“昨日我们在百药圃摘花折草,引的那些蜂蝶满园飞舞,真是蝶乱蜂狂。今观此句,古人所谓‘诗中有画’,果真不借。”道姑道:“

  评花猿意知。”

  闺臣道:“此句对的既甚工稳,而且这个仙猿非比泛常,此时点出,断不可少。”道姑道:“

  经纶收把握,竿笠弄涟漪。博弈耽排遣,樗蒲属戏嬉。含羞撕片叶。”

  青钿道:“这几句所讲垂钓、博弈都切题,就只丽辉姊姊‘撕牌’二字未免不切。”紫芝道:“妹妹:你那里晓得,那时他虽满嘴只说未将剪子带来,其实只想以手代剪。这个‘撕’字乃诛心之论,如何不切!”丽辉道:“此时我一心在诗,无暇细辩,随你们说去。”道姑道:“

  角胜夺枯箕。”

  闺臣笑道:“连他们夺状元筹也在上面,可谓无一不备了。”紫芝道:“岂但夺筹,只怕还有夺车哩。”小春道:“断无此事。”道姑笑道:“何能断其必无?

  门后争车觅,樽前赌砚贻。”

  小春道:“真是‘怕鬼有鬼’!你这仙姑不是好人,我敬一杯。”青钿道:“下句是玉芝妹妹同老师赌东以砚为赠的话,且不必管他。此诗我不喜别的,只喜这个‘觅’字用的得神。”小莺道:“何以见得?”青钿道:“桌上只见棋盘,并不见人,及至找到门背后,才知他们夺车,岂不得神么?”小春道:“你且慢些笑人,安知诗中就无飞鞋那出戏呢?”青钿道:“这样好诗,如何有这腌臜句子!”道姑笑道:“他只知做诗,那里还管腌臜;就是有些屁臭,亦有何妨?

  鞋飞罗袜冷。”

  小春道:“这个‘冷’字用的虽佳,但当时所飞之鞋只得一只,必须改为‘鞋飞一足冷’才妙。”道姑道:“

  枰散斧柯糜。校射肩舒臂,烹茶乳沁脾。”

  宰玉蟾道:“这三句含着三个典故:一是馨、香二位姊姊观棋,一是凤雏姊姊射鹄,一是紫琼姊姊品茶。妹子素日虽有好茶之癖,可惜前者未得躬逢其盛,至今犹觉耿耿。”紫芝道:“你既如此羡慕,将来燕府少不得要送茶与你,何必着急!”玉蟾登时羞得满面通红。道姑听了,不觉暗暗点头道:“

  藏钩猜哑谜,隔席迭芳词。抵掌群倾倒,濡唇众悦怡。”

  紫芝道:“这是猜谜、行令以及笑话之类。但为何缺了剔牙一件韵事?”再芳道:“你拿镜子照照,满鼻子都是鼻烟,若编在诗里还更好哩。”紫芝道:“若把鼻烟也编成诗句,我真服他是个神仙。”道姑道:“我虽非神仙,曾记诗中却有一句:

  指禅参郢鼻。”

  众人听了,莫不发笑。闵兰荪道:“这句自然是闻鼻烟了。请教‘郢鼻’二字是何出处?”闺臣道:“妹子记得《庄子》曾有‘郢人漫垩鼻端’之说,大略言:郢人以石灰如蝇翼之大,抹在鼻尖上,使匠人轮起斧斤,运斤成风,照着鼻尖用力砍去,把灰削的干干净净,鼻子还是好好,毫无损伤。今紫芝妹妹鼻上许多鼻烟,倒像郢人漫垩光景,所以他用‘郢鼻’二字。”紫芝道:“仙姑只顾用这故典,我看你下句怎么对?果真对的有趣,我才服哩。”道姑道:“那得好对,无非也是本地风光:

  牙慧剔丰颐。”

  紫芝拍手笑道:“这句真对的神化!我敬一杯。”再芳道:“郢是地名,丰是丰满之意,以郢对丰,似乎欠稳。”春辉道:“难道姊姊连《书经》‘王来自商至于丰’也不记得么?况如今沛郡就有丰县,此是借对极妙句子,姊姊说他欠稳,未免孟浪。”道姑道:“

  嘲说工蟾吊,诙谐任蝶欺。”

  闺臣道:“此句大约又是紫芝妹妹公案。他是座中趣人,与众不同,所以‘郢鼻’之外,又有这个考语。”道姑道:“

  聪明颦黠婢,绰约艳诸姬。”

  毕全贞正在打盹,忽听此句,不觉醉眼蒙眬道:“为何又闹出丫鬟,这是何意?”丽蓉同妩儿只管望着小莺,小莺只急的满面通红。林书香道:“据我看来:这句或者说的是玉儿也未可知。”道姑道:“

  倦每嗤休矣。”

  紫芝道:“此句描写座中磕睡光景,却是对景挂画;但这‘矣’字是个虚字,颇不易对,仙姑:你可晓得,他们不但爱睡,还爱吐哩。”道姑点头道:“

  哇恒鄙出而。”

  众人听了,忍不住一齐发笑。紫芝道:“这个‘而’字对的虽密密可圈,就只他们哇的还有一个虾仁儿,可惜不曾表出,未免缺典。”道姑道:“

  白圭原乏玷,碧珷忽呈疵。”

  紫芝道:“这两句我最明白,大约上句说的是诸位姊姊美玉无瑕,下句是我丑态百出了。”花再芳道:“座中就只你爱骂人。”闵兰荪道:“而且你又满嘴乱说。”毕全贞道:“这句说的不是你是谁!真有自知之明!”道姑道:“

  戍鼓连宵振。”

  青钿道:“为何忽要擂鼓?莫非要行‘击鼓催花’之令么?若果如此,这个‘戍’字只怕错了,还请另改一字。”道姑点头道:“贫道只顾多饮几杯,那知却已醉了。

  军笳彻晓吹。”

  宝云道:“这句更古怪,莫非要打仗么?可谓奇谈了!其中是何寓意,尚望仙姑指示。”道姑道:“此诗语句莫不明明白白,何须指示?况暗寓仙机,谁敢泄漏?

  将骁单守隘,卒劲尽登陴。纛竖妖氛黑。”

  闺臣道:“仙姑既言仙机不敢泄漏,我们也不必苦人所难。况这诗句明明说着军前之事,何必细问。据我拙见,大约将来总有几位姊姊要到军营走走。就只末句‘妖氛’二字,只怕其中还有妖术邪法之类,这倒不可不防,请教仙姑:这话可是?”道姑道:“刚才有言在先,此诗虚虚实实,渺渺茫茫,贫道何能深知。好在所剩无几,待我念完,诸位才女再去慢慢参详,或者得其梗概,也未可知。

  旗招幻境奇。短帘飘野店,古像塑丛祠。炙热陶朱宅,搓酥燕赵帷。冲冠徒尔尔,横槊亦蚩蚩。”

  花再芳道:“据这几句细细参详,却含着‘酒色财气’四字,莫非军前还有这些花样么?”道姑道:“若无这些花样,下句从何而来?

  裂帛凄环颈。”

  众才女听到此句,个个毛骨悚然,登时都变色道:“据这五字,难道还有投环自缢之惨么?”道姑叹道:“岂但如此!

  雕鞍惨抱尸。寿阳梅碎骨。”

  众人都惊慌战栗道:“这竟是伤筋动骨,军前被害,不得全尸了!何至如此之惨!”一面说着,都滴下泪来。道姑道:“你道这就惨么?还有甚于此的!此时连贫道也不忍朝下念了:

  姑射镞攒肌。染碛模糊血,埋尘断缺胔。”

  小春、婉如、青钿诸人听了,都垂泪道:“这个竟是死于乱箭之下,体无完肤了!莫讲日后自己不知可遭此阨,就是别位姊姊如此横死,令人何以为情,能不肝肠痛碎!”说着,都哽咽起来。道姑道:“

  甫为携帚妇,遽作易茵嫠。”

  毕全贞道:“这是合欢未已,离愁相继。若由上文看来,大约必是其夫军前被害,以致折散鸳鸯,做为嫠妇了。”道姑道:“

  泪滴天潢冑,魂销梵宇尼。”

  锦云道:“我们这里那有皇家支派?这个尼姑又是何人?真令人不解。”洛红蕖惟有暗暗嗟叹不已。道姑道:“

  井几将入井。”

  玉芝道:“若以‘入井’二字而论,岂不又是一位孀妇?以此看夹:那碑记所说‘薄命谁言座上无’,这话果真不错。”井尧春道:“请教仙姑:此句莫非是我休咎么?”道姑道:“此诗虚虚实实,何能逆料就是才女。总而言之:此皆未来之事,是是非非,少不得日后自然明白。”青钿道:“这两个‘井’字不知下句怎对,请仙姑念来,我们也长长见识。”道姑道:“

  缁却免披缁。”

  闺臣叹道:“据这‘缁’字,除了瑶钗姊姊再无第二人。但彼时他虽侥幸入场,何以竟至‘免披缁’?难道那时竟要身入空门么?”缁瑶钗乳母在旁叹道:“那时若非老身再三解劝,他久已躲入尼庵了。这位仙姑果真猜的不错。”众人听了,这才明白,都道:“这两句竟是天生绝对,若非仙笔,何能如此。”道姑道:“

  瑟瑟葩俱发,萋萋蕊易萎。”

  小春道:“刚才仙姑说‘百卉’二字系指我们而言;若果如此,你们听这下句,岂不令人鼻酸么!请教仙姑:据这诗句看来,我们众姊妹将来死于非命的不一而足,难道都是生平造了大孽而遭此报么?”道姑摇头道:“如果造了大孽,又安能名垂千古。”小春道:“既如此,为何又遭那样惨死呢?”道姑道:“惨莫惨于剖腹剜心,难道当日比干也造甚么孽?这总是秉着天地间一股忠贞之气,不因不由就把生死置之度外。”

  小春道:“世上每有许多好人倒不得善终,那些坏人倒好好结果,这是何意?”道姑道:“‘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’,岂在于此。若只图保全首领,往往遗臭万年。即以比干而论,当日他若逢迎君上,纣必甚喜,比干亦必保其天年;今日之下众人一经说起,莫不唾骂。因其不肯逢迎,遇事强谏,以致不得其死;今日之下,众人一经说起,莫不起敬。岂非不得善终反强于善终么?所以世间孽子、孤臣、义夫、节妇,其贤不肖往往只在一念之差。只要主意拿得稳,生死看得明,那遗臭万年,流芳百世,登时就有分别了。总之,人活百岁,终有一死。当其时与其忍耻贪生,遗臭万年,何如含笑就死,流芳百世。贫道为何忽发此言?只因内中颇有几位要应‘含笑就死’这句话哩。但世事变迁莫定,总须临时方见分晓。

  下面还有两段结句,待我念来:

  卞家分主客,孟氏列埙篪。凡此根牵蒂,奚殊铁引磁。”

  兰言道:“据这几句,可见大家连日聚会,果非偶然。”玉芝道:“若据‘根蒂’二字,岂非把我们认真当作花卉么?”道姑道:“

  武功宣近域,儒教骋康逵。巾帼绅联笏,钗钿弁系緌。”

  史幽探道:“幸而还有这几句,毕竟闺中添了若干荣耀,可以稍快人意。”道姑道:“

  四关犹待阵,万里径寻碑。琐屑由先定,穷通悉合宜。”

  小春道:“也不知四关所摆何阵;若请教仙姑,大约又是不肯说的。自从‘戍鼓连宵振’一连几十句,闹的胡里胡涂,只怕还是‘迷魂阵’哩。”融春道:“上文明明说着妖氛幻境,如何不是迷魂阵。若据第二句,只怕还有人到泣红亭走走哩。”道姑道:“诸位才女,你看后两句,岂非凡事都不可勉强么?下面贫道也有几句妄语。”因伸出长指道:“总要搔着他的痛痒,才能惊醒这一场春梦哩。

  爪长搔背痒,口苦破情痴。积毁翻增誉,交攻转益訾。朦胧嫌月姊,跋扈逞风姨。镜外埃轻拭,……

贫道今日幸而把些尘垢全都拭净,此后是皓月当空,一无渣滓,诸位才女定是无往不利。但此中误事之由,谁得而知。待我再续一句:

  以足百韵之数,以明此梦总旨:纷纷误局棋。”

  闺臣听了,猛然想起碑记一局之误,连忙问道:“请教仙姑:何以误在棋上?”道姑道:“其中奥妙,固不可知;但以管窥之见:人生在世,千谋万虑,赌胜争强,奇奇幻幻,死死生生,无非一局围棋。只因参不透这座迷魂阵,所以为他所误。此时贫道也不便多言,我们后会有期。”当即作别而去。

  众人送过,各自归席,重整杯盘。玉芝道:“被这道姑疯疯颠颠,隐隐约约,说得心里七上八下。起初听见那几个惨死的,心中好不害怕,惟恐将来轮到自己身上;及至听到名垂千古、流芳百世几句话,登时令人精神抖擞,生死全置度外,却又惟恐日后轮不到自己身上。只要流芳百世,就是二十四分惨死,又有何妨!不知区区日后可有这股福气。”花再芳道:“妹子情愿无福,宁可多活几时,那怕遗臭万年都使得,若教我自己朝死路走,就是流芳百世,我也不愿。”闵兰荪、毕全贞听了,莫不点头称善道:“现成的真快活倒不图,倒去顾那死后虚名,非痴而何!”

  题花听见这些不入耳之言,心中着实不快,只得用言把他们话头打断道:“他这百韵诗虽不能字字工稳,其中佳句却也不少。刚才我一面写着,细细看去,共总一千字,并无一个重字,倒是绝调。”兰荪鼻中哼了一声道:“就只‘遽作易茵嫠’、‘萋萋蕊易萎’,重了两个‘易’字。”春辉扑嗤笑道:“姊姊既不明白,不该乱说。‘萋萋蕊易萎’之易列在四寘,‘遽作易茵嫠’之易列在十一陌。一是去声,一是入声,迥然不同,如何却是重字?若是这样,难道那两个‘从’字也算重字么?”紫芝道:“姊姊说他无重字,我同你赌个东道。”题花道:“如有,我吃三杯;若无,你吃三杯。何如?”紫芝道:“既如此,你先吃六杯,若无重字,照样罚我。”题花着实诧异,只得饮了六杯道:“快说,快说!”紫芝道:“‘泣红亭寂寂,流翠浦澌澌’,这是两个重字。还有……”题花不等说完,忙走过道:“原来是这重字,若不好好吃六杯,大家莫想行令!”

  紫芝只得照数饮了道:“姊姊请人接令罢。”兰芝道:“还有两个笑话未曾交卷哩。”众人道:“才听道站‘寿阳梅碎骨’那些话,虽说无妨,毕竟心里还跳个不住,莫若此时再掣一二十签,略把心神定定,一总再说。如不能说的,照例饮三杯。”锦云道:“如此甚好。刚才掣的是天文,妹子交卷了:

  云芽魏伯阳《参同契》阴阳之始,元合黄芽。‘阴阳’、‘合黄’俱双声,敬兰芬姊姊并普席一杯。”

  米兰芬掣了禽名迭韵道:‘杜宇《尸子》天地四方曰宇。‘曰宇’双声,敬沉鱼姊姊一杯。”

  沉鱼掣了百谷双声道:“大豆崔豹《古今注》宣帝元康四年,南阳雨豆。”

  紫芝道:“上天雨豆,虽是祥瑞之象,不知那时可曾雨过虾仁儿?”

  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第九十一回    

折妙字换柱抽梁 掣牙签指鹿为马

  话说紫芝道:“上天雨豆,虽是祥瑞之象,不知那时可曾雨过虾仁儿?”纪沉鱼道:“姊姊又要闹了。‘阳雨’双声,敬锦枫姊姊一杯。”廉锦枫掣了百官双声道:“今日行这酒令,已是独出心裁,另开生面,最难得又有仙姑这首百韵诗,将来传扬出去,却有一句批语:

  都督《张景阳集》价兼三乡,声贵二都。

‘价兼’双声,敬尧蓂姊姊一杯。”吕尧蓂掣了身体双声道:“锦枫姊姊大约喜爱此诗,所以赞他。妹子就承上文再替你补足一句:

  发肤刘勰《文心雕龙》辞采为肌肤。‘辞采’双声,‘为肌’迭韵,敬小春姊姊一杯。”秦小春道:“妹子不会说笑话,倒可以贱姓行个酒令。”

  玉芝道:“‘秦’字之多,莫过《战国策》,不知怎样行法?”小春道:“此时就从妹子说起,把《战国策》‘秦’字,或句或读,从一个字起,要如宝塔式,至十个字为止,句句不离‘秦’字。说出者免酒,说不出饮一杯接令。”玉芝道:“若是这样,即如‘事秦’、‘入秦’、‘于秦’之类,不计其数,我们一百人,说到何时是了?”

  小春道:“这都不用,只用国名‘齐秦’、‘楚秦’之类。妹子先说一个,错者罚:

  秦;韩秦;韩与秦;韩不听秦;韩谒急于秦;韩必入臣于秦;韩出锐师以佐秦;韩令冷向借救于秦;韩相公仲使韩侈之秦;韩为中军以与天下争秦。”

  小春方才念完,众人纷纷都要交卷,这个说“我有‘楚秦’”,那个说“我有‘齐秦’”。小春笑道:“此事若非妹子预先埋伏,大家若都说出,还没一人吃酒哩。我这‘韩秦’,句句都是‘韩’字起头,‘秦’字落尾,一直到底,皆有次序,并非句中有了国名就算了。”玉芝道:“教我白想了两个‘齐秦’,那知这刻薄鬼用这坏心思!”小春道:“我替你主人敬酒,还说坏么?”闺臣道:“幸而我还凑了一个,不至被他考倒:

  秦;魏秦;魏攻秦;魏不胜秦;魏插盟于秦;魏折而入于秦;魏王且入朝于秦;魏因富丁且合于秦;魏令公孙衍请和于秦;魏请无与楚遇而合于秦。”

  众人道:“国名虽有,要象‘魏’字句句起首,却想不出,只好各饮一杯。怪不得那道姑说‘隔席迭芳词’,原来又有这些花样。”小春掣了天文双声道:“

  月牙 《春秋保干图》 日以圆照,月以亏全。

‘以圆’、‘月以’俱双声,敬素辉姊姊一杯。”玉芝道:“如今又掣出天文,莫非那位仙姑又要来了?但他指爪俱有数寸之长,闻得麻姑指爪最长,莫非他是麻姑前来点化么?”闺臣点头道:“妹妹这话,只怕竟有几分意思。”

  蒋素辉掣了虫名双声道:“他脸上光光的并无一个麻子,如何说是麻姑?我去请教扬子,到《方言》找我去:

  蚰蜒 扬雄《方言》 蚰蜒自关而东,谓之囗[左虫右寅]囗[上衍下虫]。

  本题‘囗[左虫右寅]囗[上衍下虫]’俱双声,敬紫绡姊姊一杯。”颜紫绡掣了宫室双声道:“谁知因谈麻姑,咱倒想起《金刚经》来:

  园囿 《金刚经》 只树、给孤、独园与大比邱众。

‘园与’双声,敬丽春姊姊一杯。”兰英道:“我们座中只有闺臣、紫绡二位姊姊最喜静养功夫,那知行令飞起书来也是不离本意。”

  潘丽春掣了药名双声。玉芝道:“这牙签有些作怪,倒像晓得丽春姊姊知医,他就钻出来。请教姊姊:假如今日多饮几杯,明日吃甚么可以解酒?”丽春道:“葛根最解酒毒;葛粉尤妙。此物汶山山谷及澧鼎之间最多。据妹子所见:惟有海州云台山所产最佳,冬月土人采根做粉货卖,但往往杂以豆粉;惟向彼处僧道买之,方得其真。”

  宝云道:“昨日家母所要方子,姊姊可曾带来?”丽春道:“此方乃人家必需,万不可少的,妹子意欲济世,所以都记在心里。此时就教玉儿写,待我念来:全当归捌钱,川芎参钱,益母草参钱,炙甘草壹钱,炮姜炭伍分,桃仁拾粒要研。水对黄酒各壹碗。煎壹碗温服。”幽探道:“此方治何病症?”丽春道:“昨日师母因家父做过御医,命宝云姊姊告诉我,当日老师有位姨娘,因产后瘀血未净,以致日久成痞去世,惟恐别位姨娘再患此症,所以问我可有秘方。恰好我家祖传有这‘生化汤’古方,凡产后瘀血未净,或觉腹痛,即服参伍剂,最能去瘀生新,每日再能饮一杯童便,可保水无存瘀之患。此方若能刊刻,家家施送,真是阴骘不小。至师母所问肿毒之药,惟‘五黄散’最妙。其方用黄连、黄柏、黄芩、雄黄、大黄,每样伍钱,共研极细末,磁瓶收贮,凡肿毒初起,用好烧酒调搽数次即消。这也是我家秘方。大家记了,即或自己不用,传人济世,也是好的。”兰芝道:“这算丽春姊姊行了一个小令,我门也饮一杯。”丽春道:“妹子就借‘葛根’交卷了:

  葛根 《管子》 地者,万物之本原,诸生之根菀。

‘万物’双声,敬紫樱姊姊一杯。”董宝钿道:“妹子闻得葛根人都叫作葛梗,这是何意?”丽春道:“前人医书并无‘梗’字之说,大约这是近日医家写错了。”

  魏紫樱掣了宫室双声道:“若非‘根’字,何能承上。我只好也用‘元韵’:

  门楣 《晏子》 楚人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。”

紫芝向再芳道:“姊姊如觉倦,何不进这小门打个盹去?”再芳不解此书之义,因答道:“他们既延晏子,我就进去何妨。”众人忍不住发笑。紫樱道:“‘延晏’双声,敬紫菱姊姊一杯。”易紫菱掣了列女双声道:“

  婉儿 皇甫谧《高士传》 老莱子为婴儿戏以娱亲。

‘老莱’、‘以娱’俱双声,敬蘅香姊姊并普席一杯。妄用时音,自行检举,罚一杯。”春辉道:“‘儿’字读作时音,与‘婉’字同母,倒可不罚;但误用时人,却是要罚的。”紫菱道:“我用《灵飞经》所载爱儿,何如?”青钿道:“‘爱儿’二字,见陶宏景《真灵位业图》,不始于锺绍京,误用时书,也罚一杯。”

  玉芝道:“令中不准用时人,为何姊姊要用婉儿?况且当日阅卷也有他在内,还算我们不及门的老师哩。”紫菱道:“我因他有个评论,心中甚为不平,因此特将他的小名叫出,解解闷气。”青钿道:“是何评论?”紫菱道:“妹子闻他向日曾以牡丹等类三十六花分为师、友、婢,上、中、下三等,别的失当之处也不管他,我只不服为何好好把个凤仙列之于婢?他说英蓉朝开暮落,其性不常,不能列之于友。至于凤仙,非芙蓉可比,若浇灌得宜,不使结子,能开三月之久。俗语说的‘花无百日红’,以凤仙而论,实有百日之红。向来有千层的,有并蒂的,又有一株而开五色的,各种颜色,无一不备。即如桃红一种,就有深浅三四等之分,其余可想而知。又有一种千层并蒂,能叶上开花,名叫‘飞来凤’;近日又有‘千层顶头凤’,其花大如酒杯,宛如月季。各样异种,不能枚举。栽种既易,又最长久。花之娇妍,无过于此。妹子每年总以绝好美种栽植数百盆,以木几由高至下,层层罗列,觉秋光明艳,赛过春花,如此佳品,求其列之于友而不可得,能不替他叫屈!”

  青钿道:“此花虽好,就只无香,列之于婢,或者因此。”紫菱道:“凡花有色者往往无香,即如有翼者皆两其足。天下之事,那能万全。若因有色无香,就列之于婢,试问牡丹、芍药、海棠之类,又何尝有香?大约色香俱全的惟有梅花,其次玫瑰,皆花中妙品,除此之外,岂可多得?”

  那边若花听了,暗向闺臣道:“当日你说碑记我们都有‘司花’字佯,紫菱姊姊这样替凤仙抱屈,莫非他是凤仙主人么?”闺臣点头道:“看这光景,只怕是的。”兰芝道:“诸位姊姊或说笑话,或行小令,也该结结帐替我生发了。”

  薛蘅香道:“我不会说笑话,只好行个抽梁换柱小令。”青钿道:“一切酒规照前,不必再宣,姊姊说罢。”蘅香道:“我说一个‘军’字,把当中一竖取出,搓成团儿,放在顶上,变成‘宣’字。”兰言道:“这令虽有趣,只怕一时要凑几个倒费事哩。”秀英道:“我说一个‘平’字,把当中一竖取出,搓团放在顶上,变成‘立’字。”众人齐声叫好。玉芝道:“我说一个‘车’字,把当中一竖取出,搓团放在顶上,是个……”春辉道:“说了半截,怎么不说了?”玉芝道:“才想的明明白白,怎么倒又忘了?”青钿道:“据我看来:你这抽梁换柱,大约也同‘分之,人也’,又是自创的时样儿。”紫芝道:“蘅香姊姊是搓成团子,我要拉做长条儿,可使得?”蘅香道:“只要有趣,有何不可?”紫芝道:“我把玉芝妹妹搓坏的那个团子,拉做长条儿,放在破车当中,仍是一个整车:这叫做‘反本还原’。”众人笑着,都饮一杯。

  米兰芬道:“我饮两杯,托玉姑娘替我说个笑话。我的表兄是个秀才,你若教我一个骂秀才的,格外再饮一杯。”玉儿道:“有一老翁,最喜说笑话。这日元宵佳节,出去看灯,遇见几个秀才把他拦住,求他说笑话。老翁道:‘笑话倒也不难。就只今日饮食不消,身子甚觉发懒。’众秀才道:‘为何饮食不消?’老翁道:‘前日偶尔吃了几个未煮熟的汤圆,肚腹一连疼了两日,刚才大解,细细一看,谁知还是几个生圆。’”青钿笑道:“颜色可曾发绿?”绿云道:“未发绿,倒变青了,所以都穿着青衫。”

  吕瑞蓂道:“我还欠着一个笑话,我饮两杯,只好也烦玉儿了。”玉儿道:“有个解子,解一和尚发配。行至中途,偶然饮醉,不知人事。和尚趁其睡熟,即将解子头发剃去,并将自己僧衣脱了,给解子穿了;又把枷锁除下,也与解子戴了。登时逃去。解子酒醒,不见和尚,甚为焦躁。徘徊许久,忽见自己身穿僧衣,因将头上一摸,宛然光头和尚,及至细看枷锁,也都戴在颈上。不觉诧异道:‘和尚明明在此,我往何方去了?’”兰言笑道:“这个解子忘了本来面目,究竟醉后,还情有可原。近来世上竟有明明白白的,忽然胡言乱道,忘了本来面目,不知又是何意?”紫芝道:“大约还是宿酒未醒。”

  青钿道:“玉儿快接下去,我饮两杯。”玉儿道:“有一道学先生,教人只体贴得孔子一两句言语,便终身受用不尽。忽遇一个少年道:‘在下生平也只体贴孔子两句,极亲切,自觉心宽体胖。’道学先生听了,不觉起敬道:‘不意先生如此青年竟有这等颖悟!不知是那两句?’少年道:‘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。’”说的众人个个发笑。

  红珠道:“笑话完了,请蘅香姊姊接令罢。”兰芝道:“此后酒令所剩无几,所有酒规,自应仍照前例,似可不必一总结算了。”蘅香掣了桥梁双声道:“

  城池 严遵《道德指归论》 通千达万而志在乎陂池。

‘陂池’迭韵,敬紫芝姊姊一杯。”紫芝道:“这两日我手气不好,看牌就输,何能掣着好签。玉儿替掣一枝。只要掣着天文、地理宽宽题目,就有文章做了。”玉儿答应,掣了一签。正要看时,青钿夺过望望,是个天文,忙朝筒内一丢,道:“虫名双声。”紫芝道:“完了!我因上手漏报‘万而’双声,正在得意,那知又弄出这个难题目!原来他的手气比我还丑。我最恶的是虫名,他偏要钻出来,真是‘怕鬼有鬼’。莫非不是虫名,你乱说罢?”青钿道:“姊姊既嫌此题太窄,就另掣一签何妨?”紫芝道:“呸!混说!我岂肯乱令!这总怪玉儿手气不好。你想这个虫名,即如他们所飞蜘蛛、蚰蜒之类,所有双声迭韵,都在本题身上,岂能教人吃酒?你若掣个天文、地理,有的是风云、雷雨、江河、湖海,处处都可生发。如今弄了这个,还不知可能敷衍交卷。我被你闹的真是‘江郎才尽’了!”

  春辉道:“别人掣签,不过略想一想,即刻就接令;他是先要谈论一番,然后慢慢再构思。玉儿!你写了多时,只怕乏了,且到花园顽顽歇歇去,这里接令还早哩。”紫芝道:“姊姊倒不必激我。我虽想了一个虫名,但报过之后,有人把这名字,不论颠倒,或在经史子集,或在注疏之中,道此两字的,我另外说一笑话;说不出,各饮一杯,何如?”兰芳道:“这倒有点意思。假如座中有两人道此二字呢?”紫芝道:“那怕十位道此二字,我就说十个笑话。倘你们说过之后,我也说出一个,怎样说?”众人道:“我们自应也饮一杯。”幽探道:“忽又套出许多令来,还不知是个甚么惊天动地的虫名哩。妹妹请罢。”紫芝道:“诸位姊姊躲远些,我说出来,被他咬了我可不管:

  臭虫 《山海经》 其状如人而二首,名曰骄虫。

‘如人’双声,‘人而’双声,‘而二’双声,敬琼英姊姊一杯,笑话一个,普席两杯。”吕祥蓂道:“你弄出许多双声,倒不如每人吃一壶罢。”宝钿道:“这个顽的好,忽又闹出臭虫来了。”兰言道:“我的菩萨!这两个字却从那部书上找去?我先认输吃一杯。”戴琼英道:“兰芝姊姊不准一总结帐,我这笑话谁肯替我说,我好吃酒?”紫芝道:“你吃两杯,我替你说个‘翻筋斗’的令。”

  星辉道:“怎么叫做翻筋斗?”紫芝道:“假如说一个字,一个筋斗翻过来,笔画虽然照旧,却把声音变了。说不出,仍照前例饮一杯。我说一个‘士’字,翻了一个筋斗,变成‘干’字。”月芳道:“这倒有趣,可惜一时想不出。”秀英道:“我用贱姓‘由’字,翻个筋斗,变成‘甲’字。”春辉道:“紫芝妹妹故意弄这酒令惑乱人心,谁去想他!我们且将这杯饮了,再把普席两杯干了,好去替他捉臭虫。”

  紫芝道:“去年我因臭虫多的很,买了一包毒臭虫的药,甚为欢喜。及至展开一看,里面写着:‘如捉住臭虫,把药塞他嘴里,登时就可毒死;设或不死,再塞一二次,总以毒死为度。’今年又买一个秘方,展开一看,却是‘勤捉’二字。”

  亭亭道:“姊姊且慢谈论,妹子有话请教:这‘臭虫’二字,刚才姊姊宣令时,曾有不论颠倒之话,我却想起一句。”紫芝道:“姊姊这话,好不令人毛骨悚然,莫非此书是两个‘王’字做的么?”亭亭连连点头。

  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  

  

第九十二回    

论果蠃佳人施慧性 辩壶卢婢子具灵心

  话说亭亭点头道:“还是‘五行’哩。”紫芝道:“不必说,我吃一杯。”春辉道:“我也晓得了,上面还有‘卯金刀’哩。”众人不憧。春辉道:“《汉书.五行志》曾有‘为虫臭恶’之句,却是班固引刘向的话,所以他说‘五行’篇,我说‘卯金刀’了。”众人道:“请教臭虫主人可能也说一个?”紫芝道:“你们可晓得本朝有个喜吃臭虫的?”众人道:“又说本朝了,罚一杯。”紫芝道:“我说晋朝郭璞,可使得?他注《尔雅》,曾言‘负盘臭虫’,难道你们还不该吃……”略停一停,又接着道:“一杯么?”春辉道:“你把一句话分做两截说,这个意思,也教我们吃臭虫了。”

  紫芝道:“话虽如此,但喜臭虫之人,乃吃的是负盘,其形似蜂;若认做咬人的臭虫,那就错了。”春辉道:“吃到这些臭东西,还要替他考正,你也忒爱引经据典了。”紫芝道:“若不替他辩明,将来都要乱吃,姊姊还当得住么?”春辉道:“他吃臭虫,为何我当不住?看这光景,我又变做臭虫了。你可晓得我这臭虫是爱咬人的?”说着,走了过来。紫芝道:“好姊姊!莫咬!算我说错,罚一杯。”兰言道:“二位姊姊莫闹臭虫了,天已不早,快接令罢。”琼英掣了宫室双声道:“

  承尘 干宝《搜神记》 飞土承尘。

本题双声,敬芷馨姊姊一杯。”兰言听了,望了一望,不住摇头。窦耕烟暗暗问道:“姊姊为何摇头?”兰言道:“此书原是‘鸠来为我祸也飞土承尘’一连十个字,才是一句。今琼英姊姊因上半句话语不好,只飞下半句。我细细把他一看,那知此句竟是他的谶语,也是一位不得其死的。”耕烟道:“待我问他一声。”因叫道:“姊姊要飞‘尘’字,书中甚多,即如刘峻《辨命论》、班彪《北征赋》,以及《晋纪.总论》、屈原《渔父》之类,都可用得,必定要用《搜神记》,这是何意?”琼英道:“妹子原想用《何水部集》‘寻玉尘于万里,守金龟于千年’。谁知不因不由,忽把此句飞了出来。”姚芷馨掣了财宝双声道:“

  真珠 陆贾《新语》 禹捐珠玉于五湖之渊。

‘玉于’双声,敬秀英姊姊一杯。”闺臣道:“适因此珠,偶然想起昨托宝云姊姊请问师母之话,可曾问过?”宝云道:“昨日姊姊去后,妹子细问家母,据说姊姊之珠,乃无价之宝,务须好好收藏。家父真珠虽多,类如此等的,也只得两颗。但各珠名号不同,其类有龙、蛟、蛇、鱼、鳖、蚌之分,龙珠在额,蛟珠在皮,蛇珠在口,鱼珠在目,鳖珠在足,蚌珠在腹,姊姊之珠,乃大蚌所产,名‘合浦珠’。”

  廉锦枫道:“师母这双慧眼,真是神乎其神。此珠果是大蚌腹中之物。”宝云道:“姊姊何以晓得?”闺臣就把锦枫取参杀蚌各话说了,众人听了,莫不赞叹锦枫之孝。春辉道:“刚才我们说王休征卧冰求鱼,已是奇孝,谁知锦枫姊姊入海取参,竟将性命置之度外,如此奇孝,普席也该立饮一杯,大家也好略略学个样子。”众人饮毕。秀英掣了列女双声,想了多时,忽然垂下泪来道:“此时我们只顾在此饮酒。只怕家中都是:

  朝姝 《战国策》 汝朝去而晚来,则吾倚门而望。”

玉芝道:“‘汝暮去而不还,则吾倚闾而望。’”闺臣同锦枫、亭亭听了,都泪落如雨。座中凡有老亲而在异乡的,听了此句,又见秀英、闺臣这个样子,登时无不堕泪。兰芝道:“姊姊:这是何苦!甚么飞不得,单要飞这两句?究竟那位接令?真闹胡涂了。”司徒妩儿道:“他在那里伤心,我替盟姊说罢:‘而晚’、‘而望’俱双声,敬妩儿妹妹一杯。此系时音,不敢替主人转敬。”

  题花道:“时音还是其次;至《战国策》正令虽未飞过,宝塔词却用的不少,只怕要罚一杯。”秀英道:“我用枚乘《七发》‘麦秀囗[上艹下渐]兮雉朝飞’。”紫芝道:“姊姊何不用《齐书》‘虱有谚言,朝生暮孙’;或用徐干《中论》‘小人朝为而夕求其成’?普席岂不都有酒么?”兰言道:“秀英姊姊不必另飞,省得接令换人又要争论,好在《战国策》与正令还不重复,也可用得。”司徒妩儿掣了虫名迭韵道:“

  蒲卢 《尔雅》 果蠃蒲卢。

‘果蠃’,本题俱迭韵,敬玉蟾姊姊一杯。”春辉道:“《诗经》是‘螟蛉有子,果蠃负之’;《尔雅》又是‘果蠃蒲卢’。一物而兼三名,原不为奇,最难得都是迭韵。古人命名之巧,无出其右,这可算得千古绝唱了。”题花道:“此中还有几个奇的:若把‘蠃’之当中‘虫’字换个‘鸟’字,《博雅》谓之‘果鸁桑飞’,却又变成鸟名;再把‘鸟’字换做‘果’字,《诗经》谓之‘果臝之实’,忽又变成瓜名。三个都是同音。这个不但命名甚巧,并且造字也巧。”

  玉儿道:“祝才女把‘虫’字读做‘虫’音,不知有何出处?只怕错了。”题花道:“我原知‘虫’是古‘虺’字,应当读‘毁’,只因一时匆忙说错,罚一杯。你这玉老先生,我实在怕了!”兰言道:“玉儿,你既这样聪明,我再考你一考:请教店铺之‘铺’,应做何写?”玉儿道:“应写金旁之‘铺’。”兰言道:“帐目之‘帐’呢?”玉儿道:“此字才女只好考那乡村未曾读书之人。我记得古人字书于帐字之下都注‘计簿’二字,谁知后人妄作聪明,忽然改作贝旁,其实并无出处。这是乡村俗子所写之字,今才女忽然考我,未免把我玉儿看的过于不知文了。”兰言道:“玉老先生莫动气,是我唐突,罚一杯!”玉蟾掣了花卉迭韵道:“我们连日在老师府上,妹子有个比语,说来求教:

  芄兰 《家语》 入善人之室,如入芝兰之室。

‘如入’双声,敬香云姊姊一杯。”兰言道:“此句飞的乃‘言道其实’,万不可少,恰恰飞到香云姊姊,尤其凑巧。明日老师看见这个单子,见了此句,必说我们这些门生虽然年轻,还是识得好歹的。”小春道:“独赞宝云姊姊,岂不把今日的主人落空么?”春辉道:“何尝落空!你把飞的‘芝兰’二字翻个筋斗,岂不是今日的主人么。”众人听了,不觉大笑,都道:“这句飞的原巧,也难得春辉姊姊这副锦心,这张绣口。”香云掣了虫名迭韵道:“

  螳螂 《吴越春秋》 夫黄雀但知伺螳螂之有味。

本题迭韵,敬再芳姊姊一杯。”兰言道:“每见世人惟利是趋,至于害在眼前,那里还去管他。所以俗语说的:‘人见利而不见害,鱼见食而不见钩。’就如黄雀一心要捕螳螂,那知还未到口,而自己却命丧王孙公子之手,岂非为螳螂所害?古人因贪利之辈不顾祸患,故设此语以为警戒;无如世人虽知其语之妙,及至利到眼前,就把‘害’字忘了。所谓‘利令志昏’,能不浩叹!”

  青钿道:“再芳姊姊接令了。”花再芳因紫芝臭虫之令又多饮几杯,正在打盹,忽听此言,连忙接过签筒,掣了一枝,高声念道:“身体双声。”众人听了,想起兰荪的脚筋,由不得又要发笑;因再芳性情不好,大家也不敢多言。紫芝却暗暗写了一个纸条拿在手里。只见再芳在那里一面摇着身子寻思,一面拿着牙杖剔牙。紫芝趁势过去道:“姊姊只怕也是肉圆子塞在牙缝里,我替你剔出来。”再芳仰首张口。紫芝朝里望一望道:“这个好剔,只有豆大,是个红的。”接过牙签,放入口内,朝外一剔,看了一看,撂在地下道:“我说为何通红,原来是个臭虫。”再芳道:“左边也塞的很,你也替我剔出来。”紫芝又剔出,朝地下一丢道:“我只当是些芝麻,原来是几张虱子皮。”就势把纸条递过,随即归位。再芳看了,乐不可支,慌忙说道:“

  秃头 《谷梁传》 季孙行父聘于齐,齐使秃者御秃者。

重字双声,敬琼芳姊姊一杯。”引的众人由不得好笑。春辉道:“这都是紫芝妹妹造的孽。我同你赌个东道:除前书之外,如再飞个秃字,或双声,或迭韵,我吃一杯。并且所飞之句仍要归到形体,至于苏武秃节效贞,孔融秃巾微行之类,那都不算。”

  紫芝想一想道:“有了:《东观汉记》:‘窦后少小头秃,不为家人所齿。’这是本题双声。又《许氏说文》:‘仓颉出,见秃人伏禾中,因以制字。’这是‘因以’双声。还有《风俗通》:‘五月忌翻盖屋瓦,令人发秃。’这是‘屋瓦’双声。别的虽有,大家用过之书我都忘了,必须查查单子去。”春辉道:“查出不算。”紫芝道:“既如此,就吃三杯饶你罢!”春辉道:“我记得他们议论‘菽水’,《风俗通》倒像有人用过。”紫芝道:“呸!我也吃一杯。”

  青钿道:“刚才玉儿替紫芝姊姊掣的实系天文,我因题目过宽,所以改个虫名,那知还是教他灌了好几杯。”紫芝道:“并且亭亭姊姊说的那句《汉书》,还多谢你们把笑话也免了。”春辉道:“这个亏吃的不小。怎么九十多人都被他闹臭虫搅胡涂了?少刻这笑话一定要补的。”叶琼芳掣了兽名双声道:“

  騊駼 《司马文园集》 轶野马,(车惠)騊駼。

‘野马’迭韵,本题双声,敬银蟾姊姊一杯。”题花道:“这两句竟是套车要走了。”众丫鬟道:“车都套齐,久已伺候了。”玉芝道:“祝才女说的是书,何尝问你们套车。看这光景,你们倒想家了。”史幽探道:“正是。天已不早,此令不知还有几人。”玉儿道:“还有八位才女。”众人齐催拿饭。兰芝只说:“天时尚早,尽可从容。”宰银蟾掣了蔬菜迭韵道:“

  壶卢 刘义庆《世说》 东吴有长柄葫芦,卿得种来否?

本题双声,敬兰芳姊姊一杯。”兰言道:“玉儿,我考你一考:此句怎讲?”玉儿道:“这是当日陆士衡弟兄初见刘道真,以为道真不知问些甚么大学问的话,谁知他只问壶卢种可曾带来。”紫芝道:“我也学刘道真了,请问婉春姊姊:你们会稽山的老虎最多,你来时可曾把虎须带来?”婉春道:“姊姊要他何用?”紫芝道:“我要两根送兰荪、再芳二位姊姊做剔牙杖。”

  兰言道:“玉儿:你把单子拿来我看。”玉儿送过,兰言看了道:“这‘壶卢’二字,为何写做两样?究竟用那个为是?”玉儿道:“历来写草头虽多,但据我的意思:壶是饮器,卢是饭器,北边此物极大,大都做为器用,古人命名,必是因此。《诗》有‘八月断壶’之句,并非草头。至于草头二字,葫是大蒜,芦是蒲苇,会义指事,迥然不同,不如无草头最切。当日崔豹虽未言其所以,却已用过。”兰言道:“玉老先生请罢!将来我们再写这两个字,断不‘依样葫芦’,一定要改‘新样壶卢’的。”

  蔡兰芳掣了地理双声,忖一忖道:“妹子虽想了两句,但一有普席之酒,一无普席之酒,若取吉利,却无普席之酒。”兰言道:“且把吉利的交了卷再讲。”兰芳道:“

  黄河 王嘉《拾遗记》 黄河千年一清,圣人之大瑞也。

本题双声,‘千年’迭韵,敬锦心姊姊一杯。”兰言道:“普席之酒却是何句?”青钿道:“我猜着了:莫非虞荔《鼎录》‘寇盗平,黄河清’么?”兰芳道:“并非《鼎录》。是《吕氏春秋》‘吕梁未发,河出孟门’。”兰言道:“这句却有‘吕梁’、‘孟门’两个双声,既如此,我们普席各位半杯。”言锦心掣了花卉双声道:“妹子并无好句,不过搪塞完卷。至于以上所飞之句,处处入妙,却有一比:

  荷花 李延寿《南史》 此步步生莲花也。

重字双声,敬闺臣姊姊一杯。”青钿道:“且慢斟酒!这部《南史》,正令虽未用过,我记得刚才红英、尧春二位姊姊以琴棋二字打赌,曾用李延寿《南史》;并且红英姊姊曾借‘李’字说过元元皇帝一个笑话。姊姊误用重书,只怕要罚一杯。”井尧春道:“青钿姊姊记错了!我用的是李延寿的《北史》,并非《南史》。”青钿只得饮了一杯道:“我今日闹的胡里胡涂多吃了许多酒,总是‘湖州老儿’把我气的。”

  闺臣掣了时令双声道:“兰芝姊姊:天已黄昏,所谓‘臣卜其昼,未卜其夜’。请赐饭罢。妹子就用‘黄昏’二字交卷,以记是日欢聚几至以日继夜之意。”青钿道:“‘黄昏’二字,虽是对景挂画,就只可惜是个俗语。”闺臣道:“‘日至虞渊,是谓黄昏。’见《淮南鸿烈》,岂是俗语。”春辉道:“他才把酒干了,倒又想吃,真是好量。”

  忽闻远远的一片音乐之声,只见丫鬟向宝云道:“各灯都在小鳌山楼上楼下分两层挂了,请小姐先去看看,如有不妥,趁此好改。夫人恐众才女过去看灯,未备花炮,觉得冷淡,现命府中女清音在彼伺候。”众人道:“即已挂齐,我们就同去走走,少刻再来接令。”一齐出席,离了凝翠馆。

  宝云道:“兰芬姊姊如把这些灯球算的不错,我才服哩。”兰芬听了,甚觉不懂,只得含糊应道:“妹子只能算算天文、地理、勾股之类,何能会算灯球。”董花钿道:“我们今年正月在小鳌山看灯,那知转眼又交夏令了。”只闻音乐之声渐渐相近,不多时,来到小鳌山,原来三面串连大楼二十七间,只南面一带是低廊,楼上楼下俱挂灯球,各种花样,五色鲜明,高低疏密,位置甚佳。兰芬道:“怪不得姊姊说这灯球难算哩。”

  未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